《履园丛话》上有人写诗“早早知一向为黄土,虚费区分紫与朱(衣)”是说早知这衣服都要化为黄土,就不必去争什么朱紫贵衣了,说得甚是豁达,却不知道这衣服的等级在鬼哪里也是丝毫马虎不得的。
《右台仙馆笔记》里有个叫樊希棣的,有一妻一妾,这小妾姓姚,为人非常有眼色,深得大太太喜欢。后来这樊希棣在贵州为官,妻妾在四川。有一天樊希棣就见姚氏飘飘然来到门口,一身大太太的衣衫,樊希棣惊问:“你怎么穿这个?”但这姚氏对他磕了一个头,就不见了。后来回到四川才知道姚氏死了,樊希棣就问媳妇:“你不是用太太的服装埋葬了她?这样是不符合规定的(礼制)”她妻子吃了一惊,说出实情,实在是出于姐妹情深,就为她提高了规格。
可见就算死了,衣服也有明确的级别,这个小妾用自己一生的恭谨才换来这样一身行头。
或许要说这是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和戕害,但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。
古代读书人皓首穷经,舌疮肘破不就是为了那一身官服吗?笔记故事里,人死到阴间,有前生未了的恩怨,阴间都要让人照一面镜子,倘若前生是个领导,自然一身官服,是个武人,则一身戎装,前生是个和尚一身僧衣……是个皇帝则一身黄衣。
《灵怪集》上唐太宗当年远征辽东,走到定州的时候,看见路边一个鬼一身黄衣站在坟头上。李世民很好奇,专门派人过去看看,这人却吟了一首诗:“我昔胜君昔,君今胜我今。荣华各异代,何用苦追寻。”说得不着边际,再看那坟墓,竟然是后燕国国王慕容垂。
这慕容垂是皇帝自爱穿黄色,对于普通的鬼自是不敢,也不想穿,普通的鬼最爱穿的红色。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说鬼穿红衣,出入家中,家里的中霤神不管(中霤神难道是色盲?)他们可以随意报复自己看不顺眼的人。
正因为衣服在身份的识别上如此重要,在穿衣上就必须十分讲究,绝对不能僭越。袁枚在《子不语》写了一个无赖鬼天津卫王老三,他附身在一个女人身上作威作福,逼迫女子丈夫家人供奉他,还索要衣服。结果买来衣服,他却不敢穿,因为这衣服里有个金色的帽子,理由是:“我没有当过官,也没有上过学,这帽子怎么能戴。”大家把这金色的帽子拿去他才敢穿。
袁枚似乎有意提醒世人注意此事,他后来在《续子不语》中又专门提了此事。这次故事的主角换成了一个唯物主义者。这人一生不信鬼神,临死前却突然信了(大概怕不信死了没地方去吧),对媳妇说:“我某某日要死,抓紧给我准备后事吧。”家里人为他买来一身蟒服,他非常生气:“我没有当过官,怎么能穿这衣服呢,一定会被别的鬼笑话的。”家人为他换了这才了事。
他说会被别的鬼笑话,实际上远比笑话要严重得多。有可能出现死不成的尴尬局面。《酉阳杂俎》说扬州海陵县有个人原本是和尚,后来还俗,死的时候却又想起佛祖来,临时抱佛脚,让弟弟为他剃光头,穿和尚衣服。可是过了一晚上,他却活了过来,对弟弟说:“我到了阴间,阎王说海陵没有和尚,让我回来换衣服。”他穿上俗家衣服,这才彻底死去。
但这种惩罚的方式未免太轻了,万一哪个奸猾之人顺水推舟就一直在阳间穿着僧衣,那是不是就不用死了。后来阴间进行了改革,设立了一个类似海关的场所:“剥衣亭。” 《北东园笔录·冥游记》上有个陈氏死后来到阴间,她就见到了这个地方,小鬼导游告诉她,主要查验衣服有无僭越,若有立即剥去,只能光着身子裸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