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国传统文化中,月亮不仅是清辉凝碧的优美物象,而且是通脱淡泊的文化象征。它凝聚着汉民族深刻的精神底蕴,温柔地流转在诗人多情的心田。
一、月是美的象征
月是美的象征,她皎洁,明净,柔和,可亲,犹如一位温柔美丽而且冰清玉洁的女性,永远那么可人地高悬于夜空之中,风情万种。 远在先秦时期,人们已经诗意地发现了月亮之美,并以月光之美映衬人物之美,唱出了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”(《诗经·陈风·月出》)。
周祗则形象地描述了月亮的动人之美,并赋予月以高远、润洁、柔和、清幽的审美内涵,高歌“气融洁而照远,质明润而贞虚,弱不废照,清不激污”。 而谢庄则巧妙地将秋月的纯净之美与山水结合,汇成了更加清美的景致:“气霁地表,云敛天末,洞庭始波,木叶微脱。 菊散芳于山椒,雁流哀于江濑。升秋质之悠悠,降澄辉之蔼蔼。”月亮朦胧柔和的清辉还能赋予山水景物独特的神韵,具有化景的作用。
张先在《木兰花》“中庭月色下清明,无数杨花过无影”之句中,通过清明月色中飘过的无数淡若无痕的杨花,将自己内心微微荡漾的前尘旧梦,融入这如梦似烟般的清澄和恬淡中,从而给人以朦胧的美感。
而作为冲淡派大师的王维,其诗作《竹里馆》中所描写的明月更具优美的意境:“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。深林人不知,明月来相照。”此诗不仅给人以清幽绝俗的感受,而且使人感到,这一月夜幽林之景是如此空明澄净,在其间弹琴长啸之人是如此安闲自得,外景与内情融为一体。
诗人在描写周围景色时,选择了竹林和明月,是取其与所要显示的那一清幽澄净的环境相一致。“明月来相照”在诗中不仅与“人不知”有对照之妙,也起了点破暗夜的作用。 闲、静、淡、远的风格,加之优的美意境,让人顿生“余音绕梁”之感。
总之,在诗人的笔下,不管是烟月迷蒙的轻忧淡愁,还是花月披离的典雅艳丽;不管是皓月当空的雄浑高古,还是月光笼佳人的恬淡婉约的宁静,月亮,都是美的象征。
二、月是情的载体
月亮是人类情感的载体,纵观古代与月相关的诗词,借月抒情的作品不胜枚举。闺情、乡思、送别,均是咏月诗的基本主题。
(一)月亮常常寄托恋人之间的相思之情
男女相思离别,少妇闺阁之怨,是古诗文中一个古老而永恒的话题,而月夜则是相思主题最常见的背景。“明月何皎皎,照我罗床帏。 忧愁不能寐,揽衣起徘徊。”(《古诗十九首·明月何皎皎》)这是一首思妇怀念远游丈夫的闺情诗。夜深人静,明月皎洁,流光透过罗帐洒在床上,主人公独守空帏,寂寞凄凉。
在这么一个特定的环境中,明月的流光,便引出了她内心积郁的无穷愁思。曹植说:“明月照高楼,流光正徘徊。上有愁思妇,悲叹有余哀。”
徐陵说:“关山三五月,客子忆秦川。 思妇高楼上,当窗应未眠。”沈俭期说:“可怜闺里月,长在汉家营。 少妇今春意,良人昨夜情。”
李白说:“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。 秋风吹不尽,总是玉关情。”
再如吕本中的《采桑子》:“恨君不似江楼月,南北东西。 南北东西,只有相随无别离。”词中怨妇夜不能寐,独立江边楼上,遥望当空明月,寄情远方丈夫,表达怨愤之情。
你看那轮明月,多像一位忠实的伴侣,日日相随依依不舍,而我的丈夫却总是别家他去,让我独守空房。 这里的月亮显得温情脉脉,反衬出那位夫君的薄情寡义。
杜甫则在此类诗中渗入了独特的人生体验,意境沉郁,更为感人。他在《月夜》中写道:“今夜鄜州月,闺中只独看。”诗的开头,既突兀又形象。诗人身在长安,不写长安的月夜,却突然写起鄜州的月色;不写自己怀念妻子,反而写妻子想念自己。
这种写法超越常规,但仔细品味,却很有一番深意。 正是因为诗人在长安望月,在思念妻子,才想到妻子正在想念自己,所谓“月圆人不圆”,这是夫妻离别后的共同感叹! 诗人通过望月,把自己真挚而凝重的相思之情表露无遗。
张九龄的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情人怨遥夜,竟夕起相思”(《望月怀远》)则逼真地表现了相恋中的男女心态:二人相隔很远,心中爱的语言不能直接地向对方倾诉,只能望着月亮,排遣相思之情。
欧阳修的《生查子》也是抒发男女离情别恨的:“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”多么浪漫温馨,富有情趣!但“今年元夜时,月与灯依旧”,只是“不见去年人”,再面对此情此景,多么令人肝肠欲断。 终于,女主人公不堪忍受相思之苦而“泪湿春衫袖”。
又如李清照的“云中谁寄锦书来? 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。”诗人伫立西楼,推窗望月,想象着大雁飞回时,丈夫赵明诚或许会托雁传书,带来平安的信息。清澈的月光、飘浮的云影、轻飞的大雁,组合成一种朦胧的境界。李清照用她独有的女性视角和人生体验感知月象,倾诉闺阁幽怨,情感显得特别地细腻和婉约。
至于柳永的“杨柳岸,晓风残月”,更是吟咏离别之情的千古绝唱。夹岸杨柳,参差拂动于凄凉的晨风之中;天涯孤客,唯有一钩“残月”相伴。烟水迷离的凄美中,透出的是百般的思念和无奈。杨柳、晓风、残月,映衬出漂泊无依的行客绵绵不尽的愁思。
宦游的士子、迁谪的官员、羁旅的商人,去国思乡,愁肠百结,都可能因之引发恋家思亲的情感。 由此,我们可以明确看到由“月亮”这一意象引发的怀人思家的这种共鸣效应。
(二)月亮常常寄托怀才不遇、贬谪流放之悲
《淮南子》 中有这样一段记载:“羿请不死药于西王母,姮娥窃以奔月。”这一神话原形,经过历代诗人的反复吟咏,逐渐成为失意的情感象征。 在现实生活中,人们或怀才不遇,或仕途潦倒,或孤独无依,或屡遭苦难,尤其是古代那些为官清正廉洁、敢于直谏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正直文人,往往逃脱不掉被贬官流放的命运。
于是,诗人就将这种种情感寄托于月,而月亮也就在这些失意者的笔下,成了孤月、冷月、寒月。而月亮本身安宁与静谧的情韵,也创造出静与美的审美意境,引发了许多失意文人的空灵情怀。
古诗中这种表达贬谪的悲凉、怀才不遇的感慨的作品,随处可见。浔阳江头,荻花之侧,朦胧的月色之下,琵琶内结的哀怨与外发的沉肃,在弦弦咽抑中,结合着人心的孤寒冷落之感,流荡复流荡。“东船西舫悄无言,唯见江心秋月白。”江心倒映的秋月以一种清清冷冷的素白,见证着漂泊的旅人在人间道上辗转的清冷。
苏轼有《卜算子》:“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,谁见幽人独往来,缥缈孤鸿影。”这首词写于他被贬黄州之时,是一首咏物词,咏一只孤独寂寞的鸿雁。词的开头,便用缺月、疏桐等景物渲染了一幅凄清、幽冷的气氛,为下文孤鸿的出现设置了特定的场景。作者借对这只离群失伴、形单影只孤鸿的描写,表现了自己在遭受政治迫害后孤独的处境和悲伤的心情。
这首词和他同一时期的作品 《记承天寺夜游》 有异曲同工之妙。 那“何夜无月? 何处无竹柏”的发问,正是这种处境和心情的真实写照。李商隐也写道:“兔寒蟾冷桂花白,此夜姮娥应断肠。”表面看去,诗人是在诉说月中嫦娥的孤寂冷清,实则是作者借嫦娥曾偷食仙药飞升月宫的传说,来暗示自己也曾想“蟾宫折桂”,后因不幸被牵入牛李党争,不但无法施展政治抱负,而且落魄终身,后悔之情,溢于言外。
诗人宦海沉浮、仕途坎坷,置身于月光下,遥想月宫中失意的嫦娥,自然倍感与自己的人生失意相契合。但中国的诗人是善于逃避现实的,当他们政治上受打击,生活上变得困顿时,有的人颓唐厌世,极其消沉,而有的人则泰然处之,以达观的胸怀寻求精神上的解脱。 苏东坡就是其中特别超然的一位。
“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。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。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”大自然成为士大夫们逃避现实的好去处,此时的月亮已不是一种纯客观的物象,它成为诗人自身飘逸风采、潇洒气度的象征了。
(三)月亮常常寄托天涯游子的思乡之愁
古时候,交通不便,信息不畅,漂泊在外的游子常常仰望夜空那一轮明月,思念故土、亲友。 他们往往把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寄托于明月,倾注于笔端,于是,月亮便成了诗人乡愁的无言见证。
李白是咏月的高手,他的《静夜思》脍炙人口,千古传诵。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”字里行间流露着诗人沦落天涯、眷恋故土的深情,文字朴素无华,内涵却异常丰富,表达了久离故乡之人的共同情感,能激发起读者的共鸣,让人倍感亲切和真实。
夜深人静之时,四海漂泊的游子,唯见江心一轮秋月,恍然忆起家乡的一草一木,顿觉一片悯然,油然感喟:“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?”(王安石《泊船瓜洲》)由于战乱,诗人卢纶被迫浪迹异乡,流徙不定。 秋风起,落叶纷下;秋霜落,青枫凋。 身为逃避战乱的流亡者,诗人无赏异地秋色之心,却有思久别故乡之念。
“三湘衰鬓逢秋色,万里归心对月明。 ”(《晚次鄂州》)诗人被秋风吹白了双鬓,人虽往三湘去,心却挂念着遥距万里的故乡,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还,也许此别即为永诀。
秋鬓偏逢秋色,思归又见明月,只有雪上加霜,愁更愁。“万里归心对月明”,其中不尽之意见于言外,有迢迢万里不见家乡的悲悲戚戚,亦有音书久滞萦怀妻儿的凄凄苦苦,真可谓愁肠百结,煞是动人肺腑。
月亮寄托天涯游子的思乡之愁,还有一种特殊的类型,这便是边塞诗里的月下家园之思。 戍边的将士在寥落凄清的边关,更加想念家乡和亲人。 可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,这一片思念之情无法让亲人知晓,于是,他们只能把这充满悲凉凄苦的情愫寄托于明月和胡笳箫管。
作为写边塞诗高手的李益,他在《夜上受降城闻笛》中写道:“回乐烽前沙似雪,受降城外月如霜。不知何处吹芦管,一夜征人尽望乡。”诗的前两句描写了一幅边塞月夜的独特景色。举目远眺,蜿蜒数十里的丘陵上耸立着座座高大的烽火台,烽火台下是一片无垠的沙漠,在月光的映照下如同积雪的荒原,泛着瑟缩的寒意。 高城之外月光皎洁,如同深秋的寒霜。 这似雪的沙漠和如霜的月光使受降城之夜显得格外空寂惨淡, 也使诗人格外强烈地感受到置身边塞绝域的孤独,而怀念故乡之情,隐隐地袭上心头。
在这万籁俱寂的静夜里,夜风又送来了凄凉幽怨的芦笛声,那幽怨的笛声又触动了多少征人的思乡愁怀?在这漫长的边塞之夜,他们一个个披衣而起,忧郁的目光掠过似雪的沙漠,如霜的月地,久久凝视着远方……
(四)月亮常常寄托黍离之悲、亡国之痛
六朝繁华,金陵王气,曾是一场热闹而浪漫的梦,一如夜夜东升的月色,迷恋地抚触过重阁叠榭的宫殿,照临过画舫笙歌不绝的秦淮。梦后,景物依旧,山河故我。江水依然有潮汐涨落,水边明月依然以浪漫温柔的光色,照临金陵城墙,投映秦淮河中,秦淮河的水月遂经历着金陵王城的繁华与倾颓。刘梦得以天上明月见证历史的悲凉。“淮水东边旧时月,夜深还过女墙来。”(《石头城》)寂静的群山,冰凉的潮水,荒废的空城,诗人描摹的是“故国”、“寂寞”的现实,让人想起的却是秦淮旧月,是南朝近三百年的沧桑岁月。 六朝国祚短促,骤兴骤亡。
《石头城》无一句写到六朝繁华的过去,但读者无一例外地会从拍击“空城”的潮声中触摸到历史的沧桑巨变。 诗人巧妙地以“旧时月”作为历史和现实的交汇点,成功地组接了历史时态和现实时态,传达的是诗人深沉的历史悲凉感。姜夔也以维扬冷月,烘托扬州城劫后的荒凉。“二十四桥仍在,波心荡,冷月无声。”(《扬州慢》)唐代扬州,何其繁华阜盛。而今,维扬名桥静卧水上,但已不见了昔日的欢声笑语、玉人笙歌。 只有一轮“冷月”悄无声息投影清波,随波荡漾。 这是“胡马窥江去后”出现的残破景象。 月,本无所谓冷热。 月之“冷”是客观物象作用于词人心灵的感觉,似乎月也懂得人间的苦难。 残桥、冷月、清音,构成了一种清远空灵的凄清境界。
这里,词人以灵动之笔写出了扬州城昔盛今衰的黍离之悲。表达亡国之痛的作品,最具典型意义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《相见欢·无言独上西楼》。 “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钩,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。”这里,词人用如钩的残月渲染了一种凄惨、暗淡的意境,烘托他国破家亡的悲伤心情。
那冷冷的月光,既照见了愁人“无言独上西楼”,也照见了作者心中已经失去了的三千里地山河。 这一切在冰凉澄澈的月光下没有任何遮掩地呈现在作者的心头,不容他不正视这严酷的现实人生。从皇帝一下子变为囚徒,这种生活和地位的巨变,使李煜经历了巨大的侮辱和难以言状的痛楚。于是,他后期的词作,或感叹身世,或眷恋往昔,或托物言情,或直抒胸臆,把一个亡国之君的思乡情、 亡国恨表现得哀婉凄美而极富感染力。
他的这种词风在《相见欢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。孑然一身,满腹忧愁,步履沉重,缓缓登上西楼,词人倚栏而望,一弯如钩的残月,让人遐思,让他回忆。残破的故国,残破的家,还有这颗破碎的心。人愁月也愁,仿佛月知人心,月懂人情,象征团圆、完美的月亮也不作美,使词人愁上加愁。月亮还是旧时的月亮,但如今物是人非,山河沦落,这弯新月也便成了历史盛衰兴亡的见证,让人不得不生亡国之痛、悲苦之情。
三、月是哲理的寄寓
高悬于天际的月亮,一直是诗人的宠儿,在他们的眼中,那朦胧的月光、淡雅的月色、多变的月形,无不富含哲学的思辨意味,它唤起了诗人们苍茫浩渺的宇宙意识和历史意识,从而引发了他们的哲理思考, 让诗人们产生一种寻求生命真谛的哲人式的感悟。
李白在《把酒问月》一诗中,把自己的人生体验和对宇宙的哲理思考寄托在问月之中。“青天有月来几时,我今停杯一问之。”诗一开篇,李白就将明月放在无边无际的宇宙大时空中,提出了一个千古之谜,气势恢宏。 接着,诗人又说,月亮虽有吞吐宇宙的气势,却是孤独寂寞的。“白兔捣药秋复春,嫦娥孤栖与谁邻?”
这里,诗人借嫦娥的孤独和悔恨表达自己的情怀。 他虽然和嫦娥一样追求高洁,企望摆脱尘世,但却只能忍受着寂寞和孤独。诗人的目光随着月华的流动,情感也随之跌宕起伏。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。 古人今人若流水,共看明月皆如此。”
作者以自我的有限生命形式和月所代表的无限生命源流的对照方式,写尽了人世的短暂和宇宙的无穷,突出了人生的悲剧性,同时也提示了人生的真趣和价值——人生是短暂的,其间有无尽的坎坷、曲折、孤独、寂寞,但沉浮交替,幽寂虚静又正是宇宙万物的真谛,何须让有限的人生去承担那些无益的忧虑呢?
人类虽然不可能永远享有生命,但其精神和理性却可以永远享有宇宙。只要明月常相伴,忘却尘世的一切,人生就会像明月一样自由自在。 于是,诗人的心情复归宁静。“唯愿当歌对酒时,月光长照金樽里。”生命既然如此短暂,那就只能对酒当歌,追求心灵的自由和宁静了。 诗人企图摆脱现实、获得自由的愿望,这种超脱、无欲无争的心态,对宁静平和温馨世界的追寻,都使《把酒问月》一诗从厚重的哲理之中闪烁出妩媚的柔美之光。
“人生如梦,一尊还酹江月。”(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)苏东坡赤壁祭奠江月,既有伤悼“千古风流人物”的吊古之情,更有感喟“早生华发”一事无成的个人忧伤。贬官黄州,是苏轼人生的不幸,“酹江月”的确反映出一种“人生如梦”的空漠情绪。 但是,苏轼的过人之处正在于实现了精神的自我完善。 磨难中,东坡备受侮辱,身心俱伤,但他不因一己之祸福,而改忧国忧民之赤心。
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,东坡以旷达平和的心态,面对逆境,一如既往地热爱生活,珍惜生命。 苏东坡这种随遇而安的达观精神和云行风流而自适的超然意气,在《赤壁赋》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。清风明月,主客“共适”。高贵卑贱,莫能变其规律;贩夫走卒,共享人生之趣。 大江滚滚东流,一去不返,是为变;然滔滔江水,流之不尽,是为不变。 月亮月半盈满,月初空损,是为变;然风月无边,你我共适,是为不变。人生百年,何其短促,是为变;然千万年来,人类繁衍,绵绵不绝,物我同一,化作永恒,是为不变。人从自然而生,复归自然而灭,自然生生不息,人即生死同一。
苏东坡在文章中所表现的留恋人生、热爱生命的生活态度,正是得之于月亮的深刻启示。即使是在抒写思乡怀人的《水调歌头》里,他笔下的月亮也充满了深刻的哲理。“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。”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。”这些脍炙人口的名言佳句,一方面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,一方面也抒发了对自然、人生的感悟。
在这首词中,作者运用大胆的想象,勾勒出一幅皓月当空、美人千里、孤高自许的旷远境界,把自己遗世独立的情绪和神话传说融为一体,在月的阴晴圆缺中渗入了浓厚的哲理意味,并在词的结尾把对亲人的思念扩展到人类普遍的情感体验,表达出对天下有情人深深的祝愿,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,让我们的心里弥漫着永恒的感动。
再以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为例。诗一开始,作者就为读者展现了一幅既柔美宁静,又壮丽开阔的春江月夜图。“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”月是主体,是诗中情景兼容之物,它在全诗中犹如一条纽带,贯穿上下,触处生神。在月的照耀下,江水、沙滩、天空、原野、枫树、花林、飞霜、白云、扁舟、高楼、镜台、砧石、长飞的鸿雁、潜跃的鱼龙,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,汇成了缥缈深邃的意境,充满了优雅的韵味,构成了一幅满溢着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的动人画卷。 它宛如一幅淡雅的中国水墨画,宁静,优美,高远,柔和,纯净。
诗人从静态描摹到动态抒写,由远及近,由面到点,天上地下,写尽了月光、月色的柔美和神秘。 然而,诗人并没有停留在视觉欣赏的层面上,面对春江上空的一轮明月,诗人写道:“江畔何人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。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望相似。不知江月待何人,但见长江送流水。”可以想象,此时的月亮已经升到中天了,于是诗人昂首问月,在这江畔是谁第一次见到了月亮?江水上空的月亮又是什么时候把她的光亮初次洒向大地?
为什么人生一代又一代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,而高悬于天宇的月亮却亘古不变? 不知月的永恒是不是出自于一种我们无法感知的期待?这一连串的问月,是诗人在感叹人生之短暂和宇宙之无穷,在时空交替的坐标中探索生命的本源。不由得令人产生一些幽远凄幻的遐想冥思。
这是中国古代文人经常产生的对于人生思考的哲理表达,带来淡淡的哀伤和无奈,恰似月光的清幽与朦胧。 但接着作者又从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到一种舒解:个人生命短暂,人类却是“代代”流传,与“年年”不变的明月共存千古。 这也让我们感到了安慰。 到这里,诗情与哲理已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,形成了全诗的高潮,也是全诗精华之所在。
但诗人在问月之后,就把目光转向了人间的游子和思妇,由月的期待转向了思妇的期待。 一轮明月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高悬着,月光照向思妇的妆楼,射进帘中,映入镜台,撒满砧上,擦不掉,卷不去,拂还来,始终陪伴着思妇。至此,月已经成为思妇情感的载体了。最后,月渐西斜,在江水的余波中,我们感到了诗人徘徊的、低婉的、拂之不去的天地忧思,无穷无尽。
全诗生发于情感,净化于审美,升华于哲理。这样,忠于爱情、充溢着人格之美的思妇,就和充溢着自然之美的月融合为一了。
且看,悬挂在中国古典诗坛上空的月亮是多情的,它的空明、澄澈、高洁的品性令无数诗人为之倾倒。 于是,它成了一种审美意趣,一种情感媒介,一种文化符号,最终融入我们民族的血脉和灵魂。